这是肖金山老师上的最后一节课。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坐着拴牢和亚军两个学生。夕阳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变成七彩丝线，洒在肖老师身上，闪着金光，连黑板上。我爱家乡的学校。几个字也闪着金色的光芒，煞是耀眼。

            整个下午，肖老师手牵着两个学生，摸遍了学校的一草一木。他告诉学生：“接上级通知，咱们学校要撤掉，你们两个去城关中心小学上学。学生丢开肖老师的手，跳开一步，痴呆呆地望着老师，拴牢扯着嗓子喊。肖老师，我不去中心校上学，我爱咱们的学校！”肖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将夹了好久的眼泪甩了出来。

              这是大山里最后的教学点，肖老师也是全县最后一个代课教师。学校原是村办小学，村年破庙一样的教室全拆了，盖成了美观漂亮的三层教学楼，最多时有三百多个学生、近二十名教师。学校每隔几年都要来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他们把这里当作“练兵场”、跷跷板，踩一下就翘到山外学校去了。几乎每年都有离开的教师，年过半百的校长每个学期都会因为课程分配不下去而去教育局要教师，大都灰头土脸地回来。肖老师是前几年就已经被。清退。掉的代课教师，但因为人手太少又被请回来代课。虽然每月只有够塞牙缝的工资，还经常拖欠，但他已经知足了。在他看来，家里那点责任田足可以养活自己、干一份自己喜欢的事情，给家里贴补些盐醋钱也就知足了。

              太阳已经偏西，微风吹来，校门两边的垂柳枝条随风曼舞。这是肖老师当年和学生一起栽的垂柳，现在已经高过房顶了，枝条垂到地面，他和学生在柳树下捉迷藏、读书、唱歌，欢声笑语震得柳枝翩翩起舞。肖老师拨开柳枝，抚摸着树干，想着要和陪伴自己近三十年的柳树分别，心里一阵酸楚。

           当年和他一起当代课教师的同事，有的转为公办教师、有的出去做生意了，如今已经赚得钵满盆满，就他。一根筋。还是个临时代课教师，兢兢业业地围着娃娃转，硬是年年把教学成绩带出”全县第一。同事劝他说：“肖老师，你把眼睛擦亮些，考个第一啥也不顶，再大的事也抵不上个人的事！”同事说的“个人的事”，就是要他想办法转为公办教师。他不是没想过这事，他几次被“清除”回去，在学校人手欠缺时又被叫回来，按理说那年出台新政策，够多少年教龄的可以转正，可他因为中途有几次“间歇”，还是没能沾上政策的光，间间歇歇地当了近三十年的代课教师，就是转不了正。

           肖老师从垂柳枝条中钻出来，又回头看看挺立在校门两边的垂柳。垂柳越长越茂密，而他的学生却越来越少了。

           他带的这两个学生今年已经上五年级了。五年前这个班45个学生，到三年级时学校开始撤并到中心校，只有5个孩子了，四年级时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孩子。中心校住宿条件好，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还有针对农村孩子的“营养餐”，吃饭也不掏钱，可总有几个娃娃离不开他，家长也觉得把娃交给肖老师放心。当然肖老师更离不开他们，他爱学生爱教书，就勉强留了下来。可现在，这两个娃也要走了，因为村里决定将这里拆掉翻修为村委会，肖老师亲手栽的两棵垂柳也将和校舍一起被挖掉，想到此，他心里隐隐作痛。

          肖老师轻轻拍拍两个学生。你俩快回家吧，明天就去中心校上学吧!。拴牢扯着肖老师的手说。老师，再给我们上最后一节课吧!

         肖老师攥着拴牢和亚军的手回到教室，瞅一眼从窗外挤进来的七彩夕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我爱家乡的学校”，哽咽着一字一顿道：“我、爱、家、乡、的、学、校，我、爱、你、们——我、的、孩、子……”

           两个学生也跟着嘤嘤呜呜起来。亚军哽咽着说：“我爱家乡的学校，这里有我敬爱的肖老师。他从小学一年级带我一直到五年级了，白天他给我们上课，晚上睡觉前也要几次来看我们睡了没有，熟睡中又蹬了被角没有。去年，学校就剩下我和拴牢了，我们晚上睡觉很害怕，肖老师就干脆搬进我们宿舍，和我们做伴。他和我们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己家人还要多。我爱家乡的学校，更爱我的肖老师！”

        拴牢也低泣道：“老师，我从小就没了爸爸，妈妈也离家出走了。我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是老师接送我上学，还给我买书买学习用具买衣服。老师给了我父爱，我想叫老师一声爸爸!”

      三个人都哭了，先是哽咽着哭，后来那哭声扯线似的，再后来就抱成一团哭。黄昏像一匹从远方疾驰而来的灰马，眨眼间就端端地站在了这个只有师生三人的乡村学校的院子里，阳光藏得无影无踪。肖老师劝孩子们止住哭声，细心地为他们整理好书包。他走近靠墙角的课桌，提起桌上带玻璃罩的油灯，掏出打火机点燃，说：“天黑了，我送你俩回家!”

            这是肖老师自制的油灯，用棉花搓成捻子，加食用油可以点亮。往常接送学生时就提着这油灯。有离校远点的学生，走到半道上天就黑了，肖老师点亮油灯去接，既可以照亮，火光还可以吓退猛兽。这盏油灯、已经深深地印在每个学生的心里。

         肖老师提着油灯护送两个学生从桥上走过，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

          “老师，明年冬天我们还会来看您，坐在您家里的热炕上听您教我们背书。”想起刚才两个娃分别时说的话，他不禁笑了。

         “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他想。那饱经沧桑的脸颊上，顷刻间挂满了泪痕。